序幕 我,从前的我(第2/2页)

这里有个男孩,透过窗户,凝视外面闪亮明灭的花儿。

实际上,他已经算是个青年。相貌成熟,年龄模糊的那种感觉。他的身体的设计特色,更强调紧凑而不是健壮。他脸面较宽,面颊较大,嘴巴较小。他身上所有器官颜色都偏白:无色的皮肤,无色的毛发,冰白的眼眸,身披一套白色衣装。房间里的一切也都是白色:家具、地毯、地毯下面的地板,全都是。墙面是漂白过的合成纤维,上面没有长任何东西。只有窗户那儿有颜色。在这片荒芜的空间里,在外面反射进来的紫光中,看似只有那男孩依然活着。

是的,那个男孩就是我。我并不真正记得他的名字,但我的确记得,它拼写起来字母多得要死。所以我们暂且叫他豪瓦——其实发音就是这样,只不过加入了很多不发音的字母和潜藏的含义。前面这个拼写已经很接近,并适当地象征了——

哦。我现在的愤怒程度有点儿过高。神奇啊。那我们换个话题吧,讲讲不那么纠结的事。我们回到其后出现的那个现在,还有大不相同的另一个此地。

现在,是当前的安宁洲,尽管地裂带来的余波仍在回响。“此地”却并不是安宁洲,严格来讲,而是在一座巨大又古老的盾形火山主要岩浆室上方的洞穴中。火山的心脏,如果你喜欢并且理解比喻的话;要不然,也可以说这里一个幽深、黑暗,勉强保持稳定的泡室,处在一片岩石中央,而这些石头呢,从几千年前大地父亲把它们咳出来之后,一直都没有冷却多少。我就站在这样一个洞穴中,部分融入一块岩石,以便更好地察知重大变形带来的轻微震动,那可能是崩塌的先兆。我并不需要这样做。世上很少有其他过程,会比我在这里启动的那种更加难以阻挡。但毕竟,我还是懂得那种感觉,当你心中一片混乱,感到恐惧、不安,对未来毫无把握,我知道这时候应该怎样做。

你并非独自一人。将来也永远都不会,除非你选择这样。我知道什么最重要,在这里,整个世界的尽头。

啊,我的爱人。末日本来就是个相对的概念,不是吗?当地壳破碎,对仰赖地表环境的生命而言,当然是灾难——对大地父亲本身,却无关紧要。当一个男人死亡,对称其为父亲的女孩而言,本来应该是一场灾难,但这件事也可以微不足道,当她已经被太多次称为怪物,以至于最终接受了这样的标签。当一名奴隶反叛,在事后读到该事件的人们看来,这也算不上大事。只是浅薄的文字,写在更为轻薄的纸页上,被历史磨损,变得更加淡漠。(“如此说来,你们曾经是奴隶,那又怎样呢?”就好像这事不值一提。)但对亲身经历过奴隶起义的人而言,无论是那些把自己的主宰地位看作天经地义,直到夜间遇袭的人,还是那些宁愿整个世界燃烧,也不愿再有一瞬间“安守本分”的人——

那个并不是比喻啊,伊松。更不是夸张。我真的曾经目睹整个世界燃烧。别跟我说什么无辜的旁观者,蒙冤受难,残忍复仇。当一个社群建立在地质断层线上方,你能怪那里的城墙倒塌,不可避免地伤害里面的人吗?不;你会怪那些愚蠢到相信自己能长年无视自然法则的人。好吧,有些世界,就是建立在痛苦的断层线上,靠噩梦来维持。不要悲悼这种世界的沦亡。你应该感到愤怒,他们怎么能一开始就建成了必然灭亡的模样。

所以,我现在会告诉你那个世界——锡尔-阿纳吉斯特——是如何灭亡的。我会告诉你,我是如何终结了它,或者至少毁掉了它足够多的部分,让它不得不重新开始,从头再建。

我将告诉你,我是如何打开那道门,将月亮丢开,并在此过程中保持微笑。

我会告诉你一切,包括后来,在死神降临的静寂中,我轻声低语。

现在。

就是现在。

而大地也轻声回应:

燃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