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晨曦刚露之时,皇城的青龙钟被敲响,尚在睡梦中的朝臣匆匆奔往皇宫,半道上闻了此事,个个面色冷凝,沉重异常。

原本三国国婚在即,现在可好,北秦的公主和东骞的皇子死在了京城,大靖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尽管再匪夷所思,这件事终究是发生了,且毫无回旋余地。天子大臣勋爵公侯,再加上一个刚从宗人府里放出来的太子,在金銮殿上立了一晌午,也只想出一个派遣使臣速去两国国都,解释火灾乃意外,大靖极力修好邦交之意的办法。

这几乎是现在唯一的应对之法。当然,想得长远些,还有一件事更重要。在使者拜访两国的同一日,嘉宁帝颁下密旨,八百里加急送往两国边境,令边疆统帅严守城池,谨防两国来袭。

可是终究时不待大靖,十日之后,使者还未抵达两国,嘉宁帝的密旨亦未送到边境统帅之手,北秦和东骞叩关的消息就传到了京城。

两国四十万铁骑毫无声息袭击边境,施老元帅阵亡于军献城,九皇子韩昭亦被北秦先锋斩于边塞,尸首无存。大靖西北、东北两面国境同时失守,十五万大军溃败百里,军献城一役死了五万将士。失守的城池里来不及撤离的百姓惨遭屠戮,不过三日,便有上万之计。

消息传到京城时,得知幼子惨死、老帅牺牲的消息,嘉宁帝当场便砸了上书阁里的玉玺。

这场战争来得太快太突然,代价太大,如飓风一般让安宁了数年的大靖动荡起来。 

靖安侯府,同时得了消息的帝梓元收起密折,对一旁的洛铭西道:“不用再查了,只过了这几日,连大靖的使者都还未抵达北秦东骞,两国就以为莫霜和宋言报仇的旗号燃起战火。别苑的火不是北秦,就是东骞放的。”

帝梓元一边起身一边道,“苑书,备好车马,我要入宫。”

洛铭西见帝梓元匆匆朝书阁外走,“梓元,你打算如何做?”

帝梓元脚步一顿,“铭西,我除了是帝家的家主,还是一个将军。”

见帝梓元走远,洛铭西神情复杂。

事到如今,大靖的未来早已不在韩家或帝家掌控之中。若两家不暂时放下旧怨,两国夹击之下,大靖只有亡国一途。

乾清殿里,正在接受方简之诊脉的嘉宁帝听到赵福来禀帝梓元求见,沉默了半晌,从榻上坐起来,叹了口气,摆手让她去上书阁等着。

上书阁内,两双同样凝重的眼对视了良久,嘉宁帝才开口:“靖安侯,你想如何?”

“施老将军已亡,请陛下允臣掌帅西北。”帝梓元一点也不含糊,直接开口。她和韩仲远都是聪明人,十日之内,大靖连丢五座城池,死伤无数。这次北秦和东骞来势汹汹,必是早有谋划,若是不齐心协力,大靖必亡。

大靖保不住,他们的争抢就没有半点意义。

嘉宁帝点头,“好,朕允。朕会让太子和安宁一起入西北。”

帝梓元颔首。凭她一人,也守不下来。

“还有一事,请陛下应允。”

“你说。”

“请陛下让晋南十万大军横穿疆土,出兵北上。”帝梓元一字一句开口。

嘉宁帝猛地抬头朝帝梓元看去,良久后,才眯着眼道:“哦?你不怕折损你晋南兵力?”

“若不能护国护民,养兵之意何在,将士天命就是守护疆土。”帝梓元道,见嘉宁帝仍不松口,她嘴角微有嘲讽:“陛下是怕这十万大军改道,直入京城?”

嘉宁帝抿了一口茶,并未回答。他自然不能随便答应,若这十万军队攻进京城,不等北秦和东骞打来,韩家天下就亡了。

“陛下放心,臣会和太子及安宁先赴西北,有我在陛下的大军中为质,洛叔叔不会攻进京城。”

帝家只有帝梓元一女,她若死了,帝家再无翻身之日。有帝梓元在西北,洛川定不会异动。再说两国来袭,边境也无兵可援,帝梓元的建议,已是上策。

“好,朕答应你。让你晋南大军取道北上,同御敌于国门之外。”嘉宁帝挥手,应下此事。

见目的达成,帝梓元便退了出去。

帝梓元出了上书阁,行到重阳门前。

韩烨一身冠服,正在等她。他身后站着安宁和一身素服神情悲痛的施诤言。

两人数日前见面时还以为自此势不两立,哪知三国开战,生生扭转了此时的命途。

“你要和我们一起去西北?”韩烨了解帝梓元,自然知道她现在为何入宫。

帝梓元颔首,望向三人,“这场仗,我陪你们一起打。”

她话音落定,赵福从远处匆匆行来,朝几人行礼,“太子殿下,安宁公主,陛下招两位殿下入乾清殿觐见。”

两人随赵福入了乾清宫。嘉宁帝半靠在榻上,不是刚才接见帝梓元时的强势威严,反而有些垂老之意。

也是,数月之内连丧两子,就是个铁打的人,怕也受不住。

安宁只站在内殿靠门的地方,垂着眼不愿靠近。

嘉宁帝看她良久,终是朝她叹了一声:“安宁,你下去吧。”

安宁沉默抬首望了嘉宁帝一眼,转身离去。

嘉宁帝朝韩烨招了招手,韩烨走近他身边。

“安宁已经知道当初帝家的事是朕一手造成。”嘉宁帝缓缓开口。

韩烨猛地抬首,皱起了眉。

“韩烨。”嘉宁帝突然开口唤他,“朕是帝王,这一生无论做了什么事,从不言亏欠后悔,对安宁亦是如此。”

“朕已丧两子,对你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保住性命,回来继承皇位。”

这怕是韩烨有生以来听到嘉宁帝说过的最服软的话,他诧异抬首,朝榻上脸色苍白的帝王看去,一时有些不忍。

嘉宁帝不等他回答,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朕从来没有生过罢黜你之心,甘愿让你几个兄弟做你的垫脚石?”

韩烨沉默地摇头。

“因为你是朕的嫡子。”嘉宁帝猛地坐起身,望向窗外昭仁殿的方向。“朕也是先帝嫡子,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大靖太子。可先帝一生都未相信于朕,至死都未立朕为太子,朕这个嫡子在朝中举步维艰。你是我韩仲远的嫡子,当年我失去的,我全都双手捧到你面前,只为不让你步上朕的后尘。”

他回转头,灼灼看向韩烨,“朕纵使负尽天下人,可唯独对你,耗尽心血。你若还有一点为人子的本分,就给朕活着从西北回来。”

韩烨掩在袍中的手握紧,他突然跪倒在地,以头磕地:“拜别父皇。”

韩烨行完礼,猛地起身朝殿外走去。

一会儿后,赵福从后殿走出,替嘉宁帝端来汤药服下,“陛下,殿下想必能明白陛下的慈父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