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第2/3页)

“一个新人,曾经跟闻劭手下的金杰师出同门,目前是我手下最出色的,”银姐精心描画的眼皮一抬,若笑非笑:“——人才。”

“人才,”鲨鱼感觉很有意思似地重复道。

秦川瞅瞅手机屏幕,又瞅瞅银姐,笑道:“不好意思我孤陋寡闻了。这位倒霉的画师小哥曾经跟阿银小姐是旧识吗?”

鲨鱼漫不经心地拿起雪茄剪:“这就是我认识她很久之前的事了,你问她自己吧。”

银姐扭头向秦川一晃手机:“看着这个人,你能想象他被吊起来打得像死狗一样吗?”

秦川想了想,无法脑补出这个画面,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能。”银姐眼睛眯起来,涂抹纤长的上下睫毛几乎交错在一起,红唇白齿间轻轻挤出几个字:“因为我见过。”

她抬手轻轻解开了衬衣纽扣。

银姐穿着挽起袖口的宽大衬衣和牛仔短裤,衬衣领口松了三颗扣,开得非常低,弯腰便能露出一片饱满的胸来。此刻那涂满鲜红指甲油的手指一颗一颗将剩余纽扣解开,毫不忌讳周遭的目光,将左侧衣襟向下一拉——

秦川微微一愣。

她左胸内衣下,肋间横着一条宽两三寸的暗红色刀疤,已经形成了弯弯曲曲狰狞可怕的增生。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拿匕首斜向上捅的,避开了骨骼和软组织,下的是死手,目标直指心脏。

“这是画师……?”

“不,是另一个男人。”银姐轻声说,露出一丝痉挛似的笑容:“不过他已经死了。”

尘埃在阳光中静止悬浮,反射出微渺的七彩光。手机屏幕上那道身影对着空气,仿佛慢慢变活了,摘下墨镜侧望向她,眼底深处闪烁着难以觉察的讥刺和嘲讽。

是的,银姐想,他当年就是那个样子——

“阿归!”年轻女孩子在罂粟园炙热的阳光下一转身,裙摆扬起飘飞弧度:“我已经跟父亲打好了招呼,你保护我这么多年,一直机警可靠,以后向南边的运货路线就奖赏给你来负责了,高兴吗?”

阳光那么烈,其实当时她也没看清对面那年轻人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她甚至没听出那一贯沉着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保护大小姐是我的职责,并不需要奖赏……”

“嘘,”她一根手指按住他的嘴唇,笑道:“你可以叫我阿银。”

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在风中泼泼洒洒,她带着挑逗和勾引似地俯身向前,突然视线越过阿归挺拔的肩头,望见远处山坡下一道侧影正注视着她,眼底黑白分明,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

两人视线交触瞬间,他收回了目光,随即谦卑地一欠身,走向丛林深处。

“……大小姐?”

阿银眯起眼睛:“你同乡的那个小兄弟,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阿归脸色有变化,虽然只是眨眼间的事,下一刻他已经变回了那张沉稳谨慎、毫无波澜的脸:“大小姐请别介意,他打小在村里就招人嫌,否则也不会在蹲号子的时候被人打得那么惨了。如果您不喜欢,我过阵子就把他打发回镇上……”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该发现,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着一丝丝暗流,然而那道罂粟花丛中黑白分明的视线却像一道恶咒,转眼间就将始料未及的噩运带给了他们所有人。

“塞耶东家!塞耶东家!”

“云滇的兵打上来了!”

“安排霍奇森先生快走!快,快走!”

……

阿银仿佛站在虚空中,眼睁睁看着那个焦急、愚蠢、忧心如焚的自己推开手下,从山体内部的密道中快步奔向刑房。

没用的,她知道。

不论自己再如何竭力伸手,都拉不住那踉踉跄跄的背影,头也不回奔向既定的血腥结局。

“阿爸!阿爸!那个条子的卧底呢?!”

刑房里吊着的人几乎认不出模样了,她看见周围人群纷纷让开,最前面的阿归扭头望向自己,手里拿着鞭子,不住喘着粗气,脸色在火把照耀中森白发透,眼底密密麻麻全是血丝。

“我就知道是他!我就知道是他!!”她听见自己尖利的声音疯狂大喊:“别让他这么轻易死了!拿来!拿来给我——!”

她从马仔手里夺过注射器,下一刻只听阿归把手放在她肩上,嘶哑颤抖地叫了句:“大小姐。”

她早应该想到的,那个早从十五岁起就被选来保护她的少年,那个悍利俊俏得像烈焰、冷静忍耐得像坚冰一样的少年,这么多年来不论被她怎样调戏勾引、信任重用,都没有主动叫过她一声阿银,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破釜沉舟般的表情。

“大小姐,”阿归又叫了一句,不知为何极度发抖的语调突然稳定下来了,像是所有恐惧都被某种更决绝、更可怖的力量在一瞬间硬生生压平。

下一秒,他突然从后腰拔匕,雪光一闪“扑通!”将吊着那人的绳索砍断,同时钳住她脖颈一把拧到身前,刀锋毫不留情抵在咽喉,血丝一涌而出!

刑房内像泼爆了的油锅,惊呼和怒骂同时炸开!

她看见手下们推搡怒吼,她看见她父亲塞耶被愤怒扭曲的脸。然而在喉咙被压迫导致的极度缺氧中,一切景象很快变成了被胡乱涂抹的色块,在视网膜里蹿成金星,归于黑暗。

“放下武器靠墙!”朦胧中她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嘶哑到极致:“所有人!靠墙!枪踢过来!”

“准备车、汽油、武器,让我带他走!”

“不然我宰了她!”

不然我宰了她——

那困兽般撕裂的怒吼至今回荡在耳畔,整整十年过去,竟然都丝毫没有褪色。

银姐耳膜里嗡嗡作响,但不影响她向秦川勾起长长的、妩媚的眼角。

“不重要了。”她微笑着拉起衣襟说,“我只是觉得那一个已经死了,这一个也不该独活。”

鲨鱼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笑着问:“你是想杀了他吗?”

银姐向他一扭头,长发瀑布似地甩出一道弧线,半是挑逗半是故意地:“不可以吗?”

“可以啊。”

银姐似乎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倒“喔?”了声。

“马里亚纳海沟的存在就是为了探索无政府主义之下的绝对自由,因此我一向尊重每个人的自由意志。” 鲨鱼颇绅士地一摊手,说:“你的人才,你的恩怨,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两人对视半晌,银姐终于风情万种地媚笑起来,依偎到鲨鱼怀中,在他脸颊印下一吻,然后起身一撩长发,还不忘对秦川抛了个火辣的眼神,然后才转身袅袅婷婷地走下了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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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楼前是一条青石路,通向村寨前更加茂密的丛林。银姐的背影顺着那条路远去,渐渐融进了那金灿灿耀眼的日光里,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