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顺势而为(第2/3页)

直到全部考子陆续进入单间,考场之中空无一人之时,文昌举才回身对身后三名考官之一的高亥说道:“高侍郎,今年大比,凡是将‘刑赏忠厚之至论以疑罪从轻’的论点破题的考生,一律不予录取。”

高亥躬身答道:“是,文尚书。”

考官之一的陈封和高亥同为礼部侍郎,他起身问道:“文尚书,自从司马大学士提倡平实文风以来,十多年来,风气一向清明,考生可以自由解经、传注、质疑古说、阐发新见,并且借他题目说自家道理,即使是全不顾经文,各自立说,心粗胆大,敢为新奇诡异之论者,也是无妨,不拘一格发现人才,才能让天下英才为朝廷所用,才能做到野无遗贤……”

考官之一的章则是身为翰林学士,他也起身说道:“文尚书所言过于偏颇了,怎能一概而论?何况以下官之见,夏祥的点题甚是体贴,值得嘉许才对。”

文昌举脸色一沉,哼了一声:“司马饰当年大开平实之风,他知贡举之年,录取了连车、连易二人,结果连车被贬海南,怕是再难回到上京了。连易更是狂妄,在殿试的策论之时,年少轻狂,对策洋洋七千言,指责皇上不知节俭不顾民生,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

见章则是和陈封还想再说些什么,文昌举右手一伸:“不要再说了,既然皇上命本官为主考官,今年的大比,就由本官一言而定。”

章则是和陈封对视一眼,二人一个摇头,一个淡然而神秘地一笑。高亥却是一脸恭谨,目不斜视,眼中只有文昌举而无视章则是和陈封。

夏祥进入了自己的单间之后,门在外面被上锁,三天之中不得出入。张厚、沈包被安排在相隔很远的单间,不过不管远近,三天之中是无法再见一面了。

单间之中,除了一桌一椅之外,并无其他物品。夏祥先是在房中来回走动少许,然后坐回座位之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响了一声,门上的隔板打开,笔墨纸砚递了进来。

夏祥并没有迫不及待地展开试卷,今年的主考官临时更换为文昌举,他便知道今年的大考比往常多了几分变数。对文昌举此人,他所知不多,不过能够官至礼部尚书,也是非同一般之人。只不过在眼下风起云涌的当下,主考官的走马换将难免会让人多生出一些和三王爷有关的联想。

张厚和沈包早已打听清楚,文昌举担任礼部尚书之时,便是三王爷举荐之力。毫无疑问,文昌举替下杨砥,背后也是三王爷之功。只是不知皇上到底病情有多严重,而夏存先在皇上的心目之中又有多少份量。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皇上破例加封夏存先为见王,又无比恩宠,显然是有意为之。夏存先比三王爷年轻许多,他又是大王爷景王之子,是三王爷、四王爷和五王爷之侄,皇上若是册立夏存先为太子,会比册立三王爷为太子更得大王爷、四王爷和五王爷之心。

毕竟,相比之下,夏存先的威胁要比三王爷小上许多,大王爷景王自不用说,即便四王爷庆王和五王爷云王,也会愿意有一个侄皇帝而不是一个同辈皇帝,更何况和三王爷的权势滔天权倾朝野相比,全无根基的见王就算有幸坐上皇位,也是立足不稳,需要多多依仗诸位叔王。

夏祥在端坐了半个时辰之后,开始研墨。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每一个考子读书的根本。夏祥也不例外,在中山村时,母亲时常在田间劳作时也不忘教导他,人无志不立,不为良相必为良医,是读书人都应有的共同志向。受圣人言教,就是要开启民智,为帝王社稷谋,为天下苍生计。

中山村虽民风纯朴,与世无争,类似老子所向往的小国寡民之地,夏祥在清净中长大,却并无避世之心。他也推崇老子的清净无为,却更认可儒家的积极入世。若要学以致用,若要安邦济世,一味出世只能独善其身,而只有兼济天下才是读书人一生为之追求的最高境界。

自小深受母亲的教诲和影响,其后又有李鼎善的教导,夏祥凝神沉思,胸中万言,落笔千言,一篇挥洒自如的千字文一气呵成。

“《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可赏可不赏时,赏则过仁。可罚可不罚时,罚则过苛。《诗经》有言,君子若广开言路,祸乱会迅速停止。君子若怒驳谗言,祸乱同样会迅速停止。是以君子喜怒有度,因人因事而采取不同之法,也不失君子之道。故君子施仁政行王道推法度,法无定法,水无常形,顺势而为,天下归心。”

夏祥写完之后,不再多看一眼,弃之一边,倒头便睡,居然一觉睡到了天亮。

三天考试,转眼即过。夏祥、张厚、沈包三人有说有笑走出贡院大门,迎面走来数人迎接。萧五、时儿自不用说,二人一直守候在此,未曾离去,除他二人之外,又多了四人。

当前一人,年过五旬,鹤发童颜,颇有仙风道骨,他一马当先,快步如飞来到夏祥面前,一把拉住夏祥胳膊:“夏郎君,快跟我走。”

张厚和沈包一时惊呆,还以为是榜下捉婿,一想不对,今日才考完,不是放榜之日,老者到底何人,何事如此紧急需要夏祥出面?

张厚才这么一想,目光一闪,落在了后面一个素裙女子身上。女子淡淡蛾眉,明眸善睐顾盼生姿,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比起时儿的稚嫩,多了明艳和风情。他哪里还顾得上夏祥,当即向前一步,朝女子拱手一礼:“这位小娘子请了,在下张厚,建宁人氏,今年大考之年,刚刚应试完毕,定是本科状元。娘子若是有意,不必等放榜之时再榜下捉婿,今日便可领了我去……”

小娘子本来兴冲冲直奔夏祥而去,却被张厚中途拦截,微露不快,随即掩嘴一笑:“这位郎君,领了你去做什么?你又会做些什么?”

张厚考试顺利,心情奇好,见小娘子落落大方,更是欣喜:“领了我去,自然是当你的夫婿了。我会琴棋书画,会……”

“这些我自己便会,要你何用?”小娘子不等张厚说完,便打断了他口若悬河的自夸,“作儿,你若是喜欢,你便领了他去,若当书童,年纪稍大了一些。若当门房,又太文弱了。你说,让他喂马如何?”

作儿上次前来看望夏祥,并未见到张厚,只见到了时儿。她方才看到时儿和张厚亲密无间,就知道二人是兄妹,对张厚本来就一见有气,张厚又不长眼调戏小娘子,她更是气不过:“娘子说笑了,我家马儿认生,他若去喂马,说不得会被马儿一蹄子踢得鼻青脸肿,没脸见人了呢。要我说,这位郎君蹲在曹府门口栓马柱的石狮子旁边,和石狮子假装一对最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