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终章

昭化门外下着密密的雨珠, 自灵川护送宣王遗骨的人手在宫门下候了一会。

来的人不是裴贺,是跟在他身边的副统领孙宵, 瞧了那些个穿着蓑衣,面容寻常的兵士一眼, 说道昨日武定侯已经验过宣王遗骨, 放行便是了。

有多嘴的守卫问了一句, 今日怎么未见裴统领当值。

孙宵压低了眉眼, 斥了一句, 裴家二公子出了事,多嘴问这些干什么?

那守卫才懵懂地想到,镇南王府今日阖府举哀, 为裴世子送行,倒是没听得旁人再来消息, 裴二公子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他想到今日一早武定侯便领了骁骑营弓手出了昭化门,莫非与此有关?

又想到这些个贵人的家族秘辛, 也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听得的,便也不再多事,闭嘴立在了一旁。

外头穿着蓑衣的人手低着头从昭化门过了宫禁, 到了平日里新帝与众大臣上朝的大殿外头,便听得孙宵说道, “武定侯昨日吩咐了,宣王棺椁便在此处停灵罢。”

护送宣王遗骨的人手大约有两三个小队,呈了两列围在一旁,领头的人向着副统领孙宵拱了拱手, 从怀中取出一封奏报,说道,“此乃旭王殿下亲笔,我等官职卑微,劳烦孙统领稍后替我等将奏报上呈大殿。”

因了今日宣王遗骨要进宫,新帝召集了众大臣入宫上殿,一道迎上一迎,朝堂上下共同举哀,以慰功臣忠将之灵。

此刻殿里头已经是站满了官员,新帝却迟迟未到。

孙宵将信塞进了怀中,抬头瞧了瞧愈发阴沉的天色与依然不停的雨势,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抬步往殿那头走近了一些。

他心里头想着那武定侯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挑了这么个日子举哀,害得他轮值了整整两日不得歇息,又撞上这种阴雨天气,真是晦气。

杜义捧了盏热茶往承明殿里头送了一送,瞧见新帝负手立在那副大盛舆地图前发怔。

前朝已经召集了诸大臣,新帝此时却仍然着了一身黑色的常服,也不曾吩咐了内侍来更衣。

杜义将热茶放下了,微微弯下身子,恭声道,“陛下,宣王的遗骨,已经入宫了,李相等都已经在候着陛下了。”

赵缨闻言并没有回头,他淡淡吩咐道,“传孤的旨意,让承明殿的人都退下。”

“陛下?”

“你也退下。”

杜义愣了愣,半晌应了一声是,垂头退了出去。

新帝素来喜静,承明殿伺候的人手本来就不算多,如今便越发寂静了下来。

外头已经临近傍晚了,今日这雨,下了一个整日,平白便给了许多不好的兆头。

不多时承明殿的大门被缓缓推了开来,有人自外头踏了进来,步伐稳定又从容,与杜义的小心谨慎完全不同。

一直到那人立于阶下,衣衫拂动间的声响静了下来,赵缨方才平静开口,道了一声,“你来了。”

也不曾回过头。

那人开口语调也是平淡,道了一声,“别来无恙。”

赵缨回过身来,已入暮色的光线笼罩过他身上常服的黯淡花纹。

他想老七果然没有杀赵绪,他的这个三弟,放在了外头,凭谁也动不了他。

他瞧着阶下立着的赵绪,见到他比起从前去灵川时已经瘦了一些,笑了笑,“你今日来,是得了先帝遗诏,要来夺孤的承明殿吗?”

赵绪目光中有许多的淡漠,“前头大殿如今集结了所有的大盛朝官,用不了片刻,会有人送一封旭王的亲笔信上殿呈给丞相李镛,上头写了大盛新帝命旭王赵绎无故戕害征北将军,也就是大盛宣王的始末。”

他语调未变,目光投向了远处,“若是他们再打开停在外头的宣王棺椁,会见到里头没有遗骨,只放了一枚大盛开国时的传国玉玺。”

赵缨点了点头,“本该放在承明殿的传国玉玺。”

赵绪淡淡笑了笑,开口已不再称天子,“皇兄可知道这些朝官们会如何说。”

赵缨拢袖瞧了一眼案头明黄的玺盒,平静地开口,“朝中那些谣言如在昨日,这些迂腐的老骨头,见了传国玉玺,会认定孤是谋朝篡位,乱臣贼子。”

他顿了顿,亦是笑了笑,“李镛那老狐狸见到李氏有机可趁,会毫不犹豫地倒戈讨伐,而你,本该死在灵川的宣王殿下,此时重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些老骨头见到你的死而复生,自然会觉得你宣王赵绪,才是真正承天授命的天子。”

“是裴贞罢。”

赵缨瞧着透过窗缘漏进来的一点暮色,如同最后一场哀歌,“今日镇南王府为裴世子举哀,从宫中调开了裴贺,他要手刃裴二,调了骁骑营一部分人手出宫,傍晚时分才回营,而此时,你的人手却已经进宫了。”

他叹息一声,笑道,“此时再召裴贺进宫,已经来不及了。”

赵绪立在暮色中,玄色衣衫中掺杂的金线映出一些粼粼的光芒,将他的面色衬得显贵又清隽。

他平静道,“皇兄,你输了。”

他的人既然已经进宫,开昭化门,以里应外合之势击破骁骑营,已经是定局。

赵缨自台阶之上缓缓向下走了一些,他今日着的黑色常服没有绣上龙纹,走来如同一个年轻的皇子,令人瞧不出他已经是在位三年的天子。

他面目同样平静,瞧着赵绪说道,“这许多年,孤坐在承明殿,想过很多种你我二人兵戎相见的模样。”

“却没有想过,这一日来临的时候,会这样平静。”

传国玉玺,承天授命,他想他赵缨宵衣旰食,勤政不怠,在那些迂腐的老骨头眼中却比不上区区死物。

赵绪眼底有些淡淡的情绪,他说道,“玉州离京千余里,山高水远,皇兄却还是要我前来一见。”

赵缨便问道,“孤不出手,你可会来。”

赵绪瞧着他,静默了片刻,平淡地说道,“我会来。”

阶上的人无声的笑了笑。

承明殿里头忽然安静了下来,赵缨立在阶上,赵绪站在下头,他二人离得不算很近,却在这座大殿中看着这样遥远,仿佛有什么旁人瞧不见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

明灭的烛火映在他们的眼中,赵缨微微叹息了一声,“你说父皇,在遗诏里头,写的是谁的名字呢?”

三年前,先帝驾崩,五皇子叛乱,帝京乱做一团,镇南王来得这样及时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切都起于他母亲裴贵妃的一场谋逆把戏。

他这样了解他的母亲,却从来都不能了解到他的父皇。

他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中登上了天下间最高绝的位子,那个时候脚底下的群臣山呼万岁,他坐在龙椅之上,想的却是,真是可惜啊,他的一生都将在这样艰难的名不正言不顺之中继续往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