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四章(第3/5页)

阿兰胡德斯说:“我知道你认为他们毁就毁在毒气上了,长官。他们用毒气是作恶,不可能做了恶还不遭报应,对吧,长官?”

安静得有点不正常。就像星期天人们都去了教堂,小村子一片寂静。但这让人觉得不舒服。

提金斯好奇身体的不适要多久才会影响他的头脑。你舌根发干的时候想问题肯定想不清楚。这差不多是他第一次在敌人进攻的时候待在外面。他很久以来的第一次。从努瓦库尔[162]以后!——那是多久以前了?——两年?大概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告诉他还有多久他的头脑就会受影响!

安静得有点不舒服!奔跑的脚步声先是在铺路木板上,然后是在堑壕干燥的道路上!这声音让提金斯心里猛然一惊,火烧房子一样的紧急!

他对阿兰胡德斯说:“那人还真着急!”

那位小伙子的牙齿咯咯作响。那些脚步声肯定也让他很难受。《麦克白》里敲门的一幕![163]

他们开炮了。炮击来了。嘭……嘭呜……嘭!嘭!啪!……嘭呜……嘭!嘭!……嘭嘭呜……嘭嘭嘭……嘭……嘭……这是那些听起来像鼓声的炮响,而且是无比巨大的鼓。它们一直不停地响了下去。那些响得最激烈的——你知道的,就像看歌剧的时候,那个抡着大鼓槌的家伙真正敲开了的时候——你的心跳得跟什么似的。提金斯的心就这样了。那个鼓手看起来已经疯了。

提金斯从来就不擅长通过听声音判别火炮的种类。他会说这些是高射炮。因为他记得,有那么几分钟,飞机引擎的嗡嗡声遍布在那令人不舒服的寂静中。但是那种嗡嗡声太常见了,它已经成了寂静的一部分,就像你自己的想法。一种过滤的专注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那更像细碎的灰尘而不是噪音。

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累……咿……咿……累!”[164]炮弹听起来总是一副活够了的样子。就好像在经历一段长长的旅途之后,它们会说:“累!”把“咿”声拖得老长,然后是爆炸的“轰”的一声。

这就是攻势的开始,虽然很确定这场攻势会来,但他还是希望能够延长一点那种……就叫伯马顿!……似的状况吧,平静的生活,还有沉思的生活。但是现在攻势已经开始了。“好吧。”

这发炮弹听起来更重也更加的累,懒洋洋的。它好像从他和阿兰胡德斯的头顶六英尺处飞过,然后,从山上二十码远的地方,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噗!”这是发哑弹!

很有可能这发炮弹根本就不是瞄准他们堑壕的。很有可能就是发没有爆炸的高炮榴霰弹。德国人打的炮弹很多都是哑弹——这一段时间。

所以这有可能还不是进攻开始的信号!这很诱人。但是只要它是照正常方式结束的就还是可以忍受的。

达克特准下士,那个金发的小伙子,跑到离提金斯的脚还有两英尺的地方停下来,像近卫军士兵一样干脆地一跺脚敬了个漂亮的军礼。这条老狗还有点劲。意思就是说在这种烂糟糟的时刻,职业军队里对维持整洁形象的热情还是在有些地方保留了下来。

这个小伙子大口喘着气——有可能是他很激动,或者他刚才跑得太快。但是如果他不激动的话为什么要跑那么快。

他说:“如果可以的话,长官,”他喘气,“你能去上校那里吗?”接着喘气,“尽快!”他还在喘气。

提金斯的脑子里一闪念觉得他这一天剩下的时间要在一个舒服的黑漆漆的洞里过了。不用在令人目盲的日光下——让我们感恩吧!

把达克特准下士留在这里——他突然想起来,他喜欢这个小伙子是因为他让自己想起瓦伦汀·温诺普!——继续用亲密的语气和阿兰胡德斯说话,让他不要一直陷在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或者意味着失去他爱人的失明的恐惧中,提金斯轻快地顺着堑壕往回走。他没有慌。他决定了,不应该让士兵看到他慌张的样子。就算上校拒绝被解除职位,提金斯也决定了,至少士兵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指挥部成员里还有一个冷静地慢慢踱步的人。

在他们换防马梅兹森林前的特哈斯纳堑壕的时候,还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少校,他戴着眼镜,家庭出身也很好。但他大概有点问题,因为他后来自杀了。在他们进入堑壕的时候,大概在五十码开外吧,德国佬开始叫喊起盟国各个国家的战斗口号,还奏起了英国陆军各个团的进行曲调子。这么做是因为如果英国士兵们听到,比如说:“有人说起亚历山大……[165]”从对面的堑壕里传来,国王陛下的第二近卫掷弹兵营就会大声欢呼起来,而德国佬兄弟也就知道了他们要面对的是谁。

自然,这位格罗夫纳少校让他的士兵闭上了嘴,然后站在那里把眼镜紧紧地摁在脸上听着,一副四重奏晚会上评论家的神情。最后他把眼镜拿下来,抛到天上,然后又接住。

“大吼万岁[166]!将士们。”他说。

虽然可能性不大,这样做会让敌人吓一跳,以为他们面前的堑壕里有日本部队,或者会让他们明白我们是在拿他们开玩笑,这种反击会把那些自作聪明的家伙气疯。然后德国佬闭嘴了!

这就是那种士兵们现在还喜欢的军官身上该有的幽默,那种提金斯自己没有的幽默。但是他可以表现出一副蛮不在意地全神贯注沉思的样子——在紧要关头,他还可以告诉他们,比如说,他们对云雀的想法都是错的,那是挺让人平静的。

有一次,他听一位天主教神父在炮火之下在一个谷仓里布道。那时炮弹在从头上飞过而猪在脚下乱窜。那位神父布道的内容是圣母无原罪这条教义中非常艰深的一点,[167]士兵们非常专心地听着。他说那是常识。他们不想听哭哭啼啼的或者和死亡有关的讲演。他们希望自己的头脑不要去想……神父也是这样!

正是如此,才要在开始之前和士兵聊云雀,或者老德鲁特巷舞台上大象的后腿!而且上校找你时还要慢慢走。

他沿着堑壕前进,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什么都没有想。堑壕泥土里混着的卵石变得清晰起来,可以一个个的分开了。有人掉了封信。斯洛科姆,那个剧作家,正合上他的练习本。他很明显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拿他的步枪。A连的准尉副官正在把各种各样的人从避弹壕里叫出来,他说:“快点!”

提金斯经过的时候说:“尽可能让他们掩蔽好,准尉副官。”

他突然想起来,他让准下士达克特和阿兰胡德斯留在一起触犯了军事法规。一名军官不准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独自穿过一段没有人的堑壕。可能会有一发德国佬的炮弹会轰到他,在你流血流到死的时候,没有人去叫医生或者担架兵来,而那会损失国王陛下的财产。这就是军队……